南京女童被害：“精神发育迟滞”嫌犯何以频频作案？

cctt198 · 发表于 2020-6-21 16:04

命案发生后，4万生齿的汤泉镇，快要2000人以按手印的方式要求判处嫌犯单潜龙死刑，这是他第三次犯下类似罪行，但前两次都被认定有“精神发育迟滞”，获得了轻判的机遇。在这个“一切人熟悉一切人”的小镇上，人们口中的他是在街上游荡的瘦小体态，是戴着那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独来独去的身影，可悲剧是怎样频频发生的呢？

记者｜董冀宁

摄影｜宝丁

大庭广众下的消失

5月7日的清水河滨，很多人都看见一个小姑娘恬静地上了阿谁汉子的红色电动车。她扎着长长的双马尾，穿橘黄色上衣、蓝色牛仔裤和红色板鞋。少有人留意到她的衣服是湿的，那天天空很晴，还没进入梅雨季节的江南干爽舒适。

在她死后不到30米，是全部南京市浦口区汤泉镇最焦点的地区。汤泉中学、小学，几家饭馆，镇上唯逐一家稍微大些的华联超市，还有当地最好的几家度假酒店，都开在这片地方。2008年左右，政府对这个温泉小镇停止旅游开辟，清水河——这条宽不跨越5米、水深不外半米的野生水道，就是阿谁时辰政府从南侧九龙湖引往镇上的景观水道。它蜿蜒穿过几条小路，终极截断在银泉路边，构成一个街心广场。大大都当地人对这条水道自己并不伤风，“明显一步跨曩昔的两个村子，现在要专门绕桥”。人们对它最大的好感来历于每年“五一”前后，河流里不晓得那里冒出来的小龙虾，味道非常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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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的清水河边，平常仍有小孩来这里钓小龙虾。

家住四周西街后的赵志友从4月中旬起头，只要天气好，天天午时吃完饭，城市抱着一个桶，定时出现在河滨。午时日照足，好判定龙虾聚集的位置，只需要一根竹竿，竿头绑上根鞋带粗细的棉绳，再给垂下的一端打个绳结，垂进水塘里，不用一分钟便提溜起来一只。这招哪怕在同一个位置也屡试不爽，只要半小时，他早晨饮酒时就能多一道“蒜泥龙虾”的下酒席。

所以，当9岁的叶可何在此日午时提出要去那边钓鱼的时辰，家人没有否决——“五一”假期已经过了两天，冷冷清清的外地人都已经走了；间隔黉舍复课的时候还有11天，在家待着也是无聊；河沟间隔家的位置也就100米，更况且，还有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子和她在一路。来找她的是从小玩到大，管她叫妹妹的林峰。奶奶王兴霞记得，那天林峰是饭点儿来的，可安缓慢地吃完饭，拍拍手跑了进来。

那会儿正是午休前人们在门口聊天、散步的热烈时辰。华联超市门口的监控拍到12点06分两人并排走过的画面，林峰拎着个桶走在前面，可安举着个渔网跟在半步以后。63岁的贾金梅那时就在河滨自家门口和几位邻人包粽子，看到两个小孩走过来。她从没和可安说过话，不晓得她的名字，也不晓得她的怙恃是谁，但晓得她家住在得山水情酒店前面，还晓得她在汤泉中心小学读二年级，比自己的孙子年级低。这是小镇生活的特点，“没有谁完全不熟悉谁”。

赵志友大约12点25分坐到了河滨，刚坐下5分钟左右，他看见可安从一处小桥的位置落水了。“她怎样掉下去的，我没看见，可是没有哭喊，而且水都还没到小姑娘腰那边，天气也好，旁边人都以为她是在玩水。”很快，他看到一个骑电动车背着鱼竿的汉子冲过来把小女孩从水里拽上来，而且帮她整理弄脏的衣裳。他端详了一下阿谁汉子的装备，专业的钓竿、支架、鱼漂都有，他料想，这多数是个途经的热情人，否则谁会来这类河沟钓鱼。

贾金梅包粽子的地方由于河流拐弯正都雅不见小女孩落水的位置，她是听到何处有喧哗围曩昔的。她看到小女孩的衣服，包括亵服被这个汉子晾在四周的灌木上，小女孩光秃秃地站在大街上，而阿谁小男孩林峰有点害臊地背对着他们，她下认识感觉这个汉子是小女孩的什么尊长，只是这尊长也太不着调了，哪有让一个看着已经懂事的小女孩赤裸站在公共场所的事理。她记得那时四周有人说这个汉子：“赶紧帮孩子把衣服穿上，这像是什么样子。”因而汉子又帮她把衣服穿好，随后说：“那我们去林场何处晾一晾吧，省得回家挨说。”

没有人发觉到危险的来临，直到大约十几分钟后，可安的奶奶王兴霞焦虑地赶来，沿着河流往返走了几圈，问四周的人：“我孙女能否是被人估客拐跑了，往哪边去了？”报信的是林峰，他用自己的电话腕表打给了妈妈，又被林妈妈转述给王兴霞：“妹妹被一个救她落水的叔叔带走了，不是往家的偏向，是往山上的偏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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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现场位于距镇中心不远处于平常封锁的林场深处

午时1点，策动亲戚邻人寻觅无果的王兴霞挑选了报警。最初，警方将侦破的重点放在了打拐。汤泉镇的联防队员杨百杰向本刊记者展现了他们的工作群，一路头的安插主如果在收支汤泉的公路设卡，排查照顾儿童的红色电动车。大约下午2点左右，一位联防队员在群里发告诉给汤泉派出所的一位警官，说：“剃头店的小李徒弟说这几天经常看到一辆红色电动车在四周转游，车主能够是之前犯过奸杀案的单潜龙。”

这条消息敏捷被转发到汤泉当地很多个微信群中，随后，连续串的“不会吧”“又是他”，出现在答复中。

两次案底

镇上少有人不晓得“单潜龙”这个名字。2005年，17岁的单潜龙在汤泉镇泉西村强奸杀戮了一位不到5岁的小女孩，间隔本次案发的位置只要不到一千米。这在昔时是一桩颤动的大案，由于被法院认定“精神发育迟滞”，案发时属于“限制刑事义务才能”，判处10年有期徒刑。

现在，15年前的泉西村案发地早已事过境迁。2008年汤泉整体旅游开辟的时辰，泉西村集合搬入了泰来故里小区，本来的地皮先是盖起了山前别墅，后来在环保整治活动中又集合撤除。本刊记者辗转找到昔时遇难小女孩的父亲张强。昔时，他年仅5岁的女儿在爷爷的护送下上幼儿园，就转过一个路口的功夫被单潜龙掳走，猥亵杀戮抛尸在千亩密林苗圃园中——和此次可安遇害极为类似的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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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来小区是犯罪怀疑人单潜龙故乡地点泉西村集合搬家的小区，单家在小区内有两套住房，但小区居民拒绝其入住。

张强并不太愿意谈起这则让他悲伤的往事。“究竟上，我对他的领会也不多。”张强对本刊记者说。在惨案发生之前，作为邻村居民，他甚至没有和单潜龙间接打过照面。只在开庭时远远地看着。法官问他需不需要讲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案件那时发生在村里，张强找过很多村里人探问单潜龙能否是“真的有神经病”，不管能否和单家亲近，一切人都告诉他，“单潜龙就是有神经病”。因而他就没再思疑法院的判决。

在张强的记忆里，“单家看起来不像传言那样有势力”。昔时法院连刑事带民事，共判了25万元的补偿，单家分几次拿出来20万元，就申请法院调解停止偿付了，说是实在赔不出来，张强也没有过量究查。女儿被害后，妻子接管不了这个成果，挑选和他仳离。他后来重新组建了家庭，这件事在家中今后成为忌讳。

但单潜龙的犯罪却没有就此停止。2013年他经过减刑出来后，还已经在浦口何处犯下过一路强奸案，犯罪工具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女性”。据南京市浦口区群众法院判决的（2014）浦刑初字第216号判决书显现：2013年9月12日16时30分许，被告人单某到江浦街道公园北路26号象山花园3幢“瑞琦仕电热水器”店内，见店内只要被害人王某一人，遂用双手掐住王某的脖子，强行拖入店内的储物间，将王某按倒在地，欲强行与王某发素性关系，王某死力抵挡并用羊角锤欲砸单潜龙，单潜龙避开后用手将王某掐晕，逃离现场时将王某的一部手机及群众币1000元盗走。

法院终极认定单潜龙系强奸得逞，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零7个月。该判决一样提道：“经南京脑科医院司法判定，单潜龙系轻度精神发育迟滞，作案时具有限制刑事义务才能。”持久处置涉案神经病人强迫医疗工作的绍兴市强迫医疗所主任王文秋告诉本刊记者，凡是情况下，停止刑事义务才能判定几近会把一切精神疾病都解除一遍。所谓“精神发育迟滞”，指的是18岁之前由于各类缘由酿成的智力低于70（延续到成年后也诊断为精神发育迟滞），可以陪伴其他精神症状。他称，一般轻、中度的迟滞判定为限制义务才能。

但可安的家庭对这些往事一无所知。2014年，爷爷叶开顺决议把家搬到汤泉，一出处于浦口的屋子拆迁，这里房价廉价；二来斟酌到这里有温泉，利于未来养老。可安的父亲叶飞平常在河南洛阳旁边伊川县的一家酒店治理团体工作，母亲之前在南都城中心一家蛋糕房工作，在可安上小学后为了教导作业方便，换到了离家更近的浦口，但也只能早晨回家。夫妻俩担忧过汤泉的教育质量，已经计划等孩子上初中时把她送到南京，但现在，一切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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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安的家。绿植是她养的，埋葬时，家人把她的课本、书包、衣服大多烧给了她。

案发当全国午3点，警方从单潜龙位于长贡的家中将其传唤到派出所。汤泉派出所一位民警告诉本刊记者，那时单潜龙刚洗完澡，预备看电视，还问警方找他干嘛。当晚8点，按照单潜龙的供述，搜救队在事发地东南偏向两千米的一处封锁林场的树林间，找到了可安的尸体。那时警方斟酌抵家属情感，并未让家属前往事发现场，也没有流露尸检的情况。前述联防队员告诉本刊记者，那时小女孩的衣服有多处撕裂。

5月7日下午1点钟，叶飞接抵家里打来的电话，买了比来一趟从伊川县回南京的高铁票，没下火车又预定了一辆网约车，等赶抵家时已经是早晨8点。回家后，他顶着庞大的心理压力，频频走了几次单潜龙行凶的线路，发现最初实施犯罪的地址几近是全部汤泉镇生齿最少的地区。从清水河阿谁街心广场往工具北三个偏向都是居民区，惟有南方九龙湖和老山地区是大量绿地，两千米的旅程，只要一个十字路口。老山原本也算是旅游景区，但最初的藏尸地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场深处，一棵大树连根倒地，构成了一个自然的坑，单潜龙那时用薅下来的树枝树叶把坑全部盖住，外人极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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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案叶家的代理律师，江苏天倪律师事务所的孙志远律师

虽然律师抚慰叶飞，之前的判定并不能影响此次的判定，即使判定出“限制刑事义务才能”，在司法理论中也只是“可以从轻”，而不是“该当从轻”，但叶飞堕入一个很是朴实的疑问——这真的是一个智力低下的精神障碍凶手的无认识犯罪吗？

无人留意的嫌犯

汤泉镇上的剃头店老板李桥是比力早向警方供给线索的人。他熟悉单潜龙很早，在二十几年前，他在汤泉镇开这家剃头店时，就已经对单有印象——他总会时不时地从街面走过，偶然是去钓鱼，偶然是纯洁闲逛，都是一小我行动。“那时的印象就是，怎样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孩儿也不上学，全日在街上晃荡。”李桥对本刊记者回忆，那时他给单潜龙理过发，只记得单和同龄的小孩儿不太一样，“不怎样措辞，你和他说什么他也经常不接”。

失事前两天，李桥还看见过单潜龙。恰好店里没活儿，他透过玻璃门看到单潜龙骑在一辆红色电动车上，身高不到1.6米却微微佝偻着身子，肤色黝黑，戴一顶帽檐极低的鸭舌帽，“美满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李桥说，即使这样，他也没把单同危险画上等号，直到5月7日，他在朋友圈看到联防队员发的寻人信息，里面提到了红色电动车的线索，才联系了警方。

在长贡村，单家的邻人们对单潜龙家人的印象大都不差，甚最多几多少对他们家会有一些怜悯。在搬来长贡村之前，由于单潜龙的案底，单家已经辗转好几个地刚刚找到了落脚之处。2008年，他们地点的泉西村拆迁，一切住户都要姑且到外村安置。单家最早去了九龙五组，工具都已经搬进去了，愣是被当地村民以补偿违约金的形式从屋子里赶了出来。后往返迁的泰来小区建好，按政策单家在这里有两套住房，可是两栋楼的住户都果断否决单潜龙住进来，他们只好落脚到现在的长贡村。失事那天，单家的邻人闻声单潜龙的父亲在差人眼前叹息，说：“法令该怎样判就怎样判吧，家里前前后后赔进来也有七八十万了，也算对得起他了。”再以后，单家人分开了长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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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左右泉西村拆迁时，由于单潜龙的案子，没有人愿意把屋子卖给单家，单家被驱逐两次后，终极在距汤泉镇三千米的长贡村假寓。

黄芳在长贡村口开超市，之前她经常能见到单潜龙的父亲在门口和人们聊天。他们聊买卖，聊钓鱼的技术，聊早晨吃什么，可是绝不会聊起儿子。“听说孩子母亲精神方面也有一些题目，平常不怎样出门，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他父亲一小我筹划，蛮不轻易的。”黄芳对本刊记者说。

家住汤泉镇的69岁退休工人张银良是为数不多和单潜龙有交往的人。他记得两人应当是在某个野河沟熟悉的，那时这个黑瘦的小伙子问他怎样才能钓到鱼，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尔后近两年的时候里，几近只要不起风下雨，早晨五六点，张银良都能定时听到单潜龙在家门口的号召声：“老爷子，走，钓鱼吧。”张银良问过他，年数悄悄不用上班吗？他说，厂子倒了。再以后没有更多的交换，钓鱼忌多措辞，两人就这么钓了两年，直到有一天，女儿来接外孙回自己家，碰到单潜龙正幸亏这儿，张银良记得女儿非常严重地把外孙叫进来。回头他给女儿打电话问怎样了，女儿说：“你领返来一个杀人凶手你知不晓得！”

按照2012年原卫生部公布的《重性精神疾病治理治疗工作标准》，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属于六种重性精神疾病的一种。自2011年8月起，原卫生部启用了“国家重性精神疾病信息治理系统”。尔后，城市内的社区卫生办事中心、乡镇地域卫生院等下层医疗卫朝气构，要在居委会、村委会等机构的辅佐下，对辖区内持续居住半年以上的生齿展开疑似重性精神疾病患者观察。对于已经确诊的患者，需要建档立卡，并在征得其本人或监护人的赞成下，归入国家重性精神疾病信息治理系统。

汤泉街道办向本刊记者确认了当地展开过这项工作，可是并不肯定单潜龙能否在这一系统中——司法判定结论显现他有“精神发育迟滞”，但并不包括“伴发精神障碍”。“即使录入系统的职员，社区也只能做到定期随访，帮助联系医院，而没有法子对他们的行动范围停止限制。”一位社区工作职员告诉本刊记者。

由于担忧单潜龙再次由于被判定出精神疾病而脱罪，案件发生后，叶家曾在小镇的银泉广场征集过一次签名。4万生齿的汤泉镇，快要2000人以按手印的方式要求判处嫌犯单潜龙死刑。“这类人就永久不能让他再出来。”一位6岁女儿的母亲情感冲动地告诉本刊记者，她签上了百口的名字，“法令已经给过他两次机遇了，可是谁给这些孩子们机遇呢？”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25期，文中叶可安、单潜龙、赵志友、贾金梅、黄芳、李桥、杨百杰、张银良、张强均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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