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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是一座襟江带河、人杰地灵的城市。它历经风雨沧桑，百年荣辱，在这片广博弘爱的地盘上，带着一种郁闷的情怀，冷静散发着旷世的气味。它在光阴深处有情有义地笑着，澹然的泯却了往昔的纷争与恩怨。葱翠婆娑的法桐一排排的站立在路旁，斑驳的光影透过叶片和枝桠蹦蹦跳跳地射落在地上。丹楹刻桷的阅江楼保存着六百年前的金碧光辉，仍然耸立在扬子江畔的狮子山巅饮霞吞雾，南京长江大桥从它的东边横跨长江，拉近了这座城市的历史间隔。中山陵和明孝陵里庄重庄严，国父和明太祖邻接而居，方枘圆凿的陵园气概却在南京的紫金山里兼收并蓄、浑然一体。已经北上天津的浦口火车站仍然是一副风情万种的民国女子形象，但锈迹斑斑的铁轨却向人们报告着那段风云际会的过往。夜晚的台城皓月朗照，光影澄莹，那一块块陈腐的城砖在月光的洒照下，隐约显现出陈朝歌姬曼妙的舞步和日军惨无人道的罪行……这是风情万种的南京，这是温婉敦朴的南京。在玄武湖旁、在报恩寺下、在夫子庙前，南京沉淀着海纳百川的城市性情。
乌衣巷位于秦淮河边，不远处有一座叫作朱雀桥的石拱桥，这正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落日斜”的诗句中说到的古地名。唐代墨客刘禹锡昔时咏叹的古街现在游人络绎不停，是秦淮河边的富贵之地。百姓们或在河旁扇着蒲扇，闲话家长里短，或靠在小路口嘘寒问暖，会商大事小情。光阴如刻刀一般在石桥旁的石碑上刻下了衰老的皱纹，一千六百年前显赫一时的名门府邸在游人如织的街旁低调地存在着。历经变迁后，一切已事过境迁，一抹夕阳的余辉倾落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抖落满地铅华，亦如悠然脱俗的晋时花木。
秦淮水畔总能品读到昔时的魏晋遗风。他们超然脱俗的处世哲学和人生态度是最接近于中华传统文化中“士”的性情的。这些士人们仪表堂堂、卓尔不群，用老庄思惟丰富自己的处局势度。他们潇洒豪迈，经常在草庐临泉旁把酒莺歌，那些散漫慵懒的日子如同琴弦拨动的浊音，静静静地隐于风里。建安七子如是、太康墨客如是、竹林七贤如是、五柳师长亦如是。当嵇康和《广陵散》飘但是去，成为一个悠远的梦乡后，一个时代也渐去渐远了。可是美丽光辉的文章和超凡脱俗的精神却在历史的册页里深深地雕刻下来了。
三国鼎立的场面在晋武帝代魏自立以后，逐步走向一统。但晋武帝却没有秦皇汉武和唐宗宋祖的雄才大略，长久的西晋王朝在“永嘉之乱”后走向衰亡。晋元帝南渡南京，偏安一隅建立东晋王朝，昙花一现的大一统大势瞬间四分五裂。魏晋士人的心情今后出现了严重转折。北有前秦铁蹄，西有胡人战马，而自己内部仍然相互倾扎攻讦，这半壁山河惟有赖着长江通途保护开花天酒地的温柔乡了。昔日里放浪形骸的士人逐步从幽篁深处走出，不问世事的生活一去不再。他们踟蹰在凡间杂事与琴瑟诗酒之间，灵魂照旧是悬浮在市井瓦栏之上，但精神已不能不蹒跚匍匐在地上，被命运多舛的人生忧思悬念。灵魂和精神的分手使他们起头重视这个时代的进程，乌衣巷就在这个时辰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故事的仆人公是王导和谢安。刘禹锡寄物咏怀，发出喟叹的正是抒发这两位士人的崇敬之情。
晋元帝在山河破裂的浊世中艰难称帝、建立东晋，王导是股肱之臣。他官居宰相，手握军事重权，历侍晋元帝、晋明帝、晋成帝三朝，为东晋政权的安定起到了强有力的奠基感化。仓皇南渡的东晋政权根底羸弱，晋元帝性情随影逐波，犹豫不决，只能处处依靠王导，“王与马，共全国”的说法今后全国皆知。
王导虽然位高权重，却不贪功专权，很有汉初张良的隐士之风。他性情谦和刻薄，虚怀若谷，有怜悯仁爱之心，长于调解各方面的冲突。南下的政权与原本的势力针锋相对，他和谐调停，将江南望族的人归入东晋政权之内。王导所追求的是一种内部的稳定，绝口不提北伐之事，而是消除心腹之患，立稳脚跟，稳固政权。王导的做法也许会让史学家们诟病不能收复北方失地的懦弱，但却给了历经八王之乱的国家带来了安宁和规复。究竟生命里总有一种沉醉在散淡中的渴望，放逐凡尘也许才是魏晋士人实在的理想。说王导是政治家，毋宁说他是风雅名流，王导本质就是魏晋士人的遗族，他的理想更多的是在小我修养方面，他更希望过一种潇洒奔放的艺术化生活。
王导是王羲之的叔父，擅长行草。人们常说“字如其人”，身为上将军的王导既有其骁武凭陵的一面，也是一位超然风雅的高尚之士。王导的品性影响着家属的先人，琅琊王氏门庭显赫，人材辈出。王羲之以及他的儿子王献之，侄子王珣都是东晋的大书法家。乌衣巷里，三王别离写就了《快雪时晴帖》、《中秋贴》、《将原帖》。这三部法帖被清代的乾隆天子收藏于养心殿而传播于世。
乌衣巷里的另一位仆人谢安，被称为“江左风骚宰相”，为后代文人所敬慕。谢安诞生于江南，四岁时就博学多闻、聪明多智，少年时已有很台甫声，连王导都对他有所耳闻。江南士族对谢安寄与厚望，那时人们常有“安石不愿出，将如百姓何”的感慨。
但是青年谢安对仕途毫无爱好。他与王羲之、王珣、孙绰等名流白天泛论玄理、游赏山水，到了夜晚就把酒言欢，觥筹交织。魏晋风骨在谢安的身上获得了完善的诠释。晋穆帝时，谢安的弟弟谢万领兵北伐前燕，成果兵败而归，被废庶人。直到此时，谢安才为了家属的兴旺从山水中走到了庙堂内。
那时，不成一世的权臣桓温想要夺取简文帝的皇位，危在旦夕之时谢安力劝简文帝立下遗诏传位太子以防桓温篡位。桓温得知后大发雷霆，率领雄师回到建康。面临杀气腾腾的桓温，东晋满朝文武沉默寡言，无不惊骇。惟有谢安镇静自若，他自在地走到桓温劈面，安静地说：“我听说诸侯有道，就会号令保卫之士在四方防御邻国入侵。明公入朝会面诸位大臣，哪用得着安插这么多人马呢？”桓温服气于谢安的自在不迫，在死的威胁下仍然奔放安然，不由心生佩服，赶紧陪笑。震动东晋朝野的篡政危机在谢安的说笑风生中悄悄化解了。
秦淮河边的游人仍然高声鼓噪，拍照机的闪光灯频仍地亮起，吵闹仍在继续。乌衣巷口，小贩的叫卖声和和煎炸的油烟显得有些不搭调了。静伫园内竹枝下，坐对于红尘的隐士，白云为伴，山水为邻，不求功贵，飘然忘尘，这即是谢安怪异的品德魅力。月白风清间，他吮吸的是山水的灵气；红尘巷陌中，他滋润的是超然的人生。遐想淝水之战，前秦世祖苻坚挥师百万南下，以投鞭断流的气势进逼长江。东晋王朝危在旦夕，庙堂江湖尽皆望谢安。乌衣巷内，一壶茗茶、一局残棋，魏晋士子的风骚儒雅一举击溃了来犯雄师。八公山下，草木皆兵，草木皆兵，一代枭雄惊慌当中大北而逃，南北对峙的场面是以战逐步构成。
名门二公的人生是文民气目中最理想的典型。能成就一番功业，亦能不失自己的真性情；能在艰险中匡扶国家，亦能不可卑恭屈节之事。那种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的漂亮之气仍然随着秦淮河的流水泛动到今朝。在冗长的历史记忆里，名门几近成为了魏晋南北朝期间的坐标，在东晋期间金陵特别的风光中他们酾酒临江，站在秦淮水畔，站成了一组永不褪色的雕塑，也就成了文人们心中等待的信仰。
朱雀桥边花开花谢、乌衣巷内燕去燕来，风骚飘逸的魏晋遗风留给先人的是一种苦守自我的操守。面临外界的纷争和小我的沉浮连结着置身度外的态度。我相信刘禹锡读懂了南京的乌衣巷，他在唐顺宗时的政治革新中遭到贬谪，失意当中悠游秦淮，以一首千古名篇描摹出了名门遗风。风华与衰老慎密相连，乌衣巷和朱雀桥，这些陈腐的街道显得有些陈旧了。已经显赫一时的楼阁瓦檐依约在回廊拐角，只是流水折射的阳光照亮自己并不非常暗淡的容颜。显赫也好、安然也罢，落日斜照下的野草花仍然澹然宁静地享用着属于它们的阳光。
作者简介：风雪夜归人，原名魏耀庭，平常爱好写作、念书、观光。途中经常有感而发，写些笔墨以供消遣和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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